民間故事
孟夫子外傳
文/文化信使 王慶民(遼寧朝陽)
孟夫子名昭成,字天保。乃熱東朝陽府人士。不知是孟老夫子多少代玄孫,可確有那孟氏“詩書傳家”的遺風(fēng)。一師發(fā)蒙,就成就了小學(xué)功底,及至十三四歲,貫五經(jīng)通六藝,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遍覽無余。十六歲上考取了秀才,正是拾青紫如草芥,青云直上,扶搖可接的時候,大清完蛋了。怨誰?是爹媽生晚了。緊趕慢趕,正好沒趕上!白瞎了一個狀元坯子。
到了滿洲國的時候,孟夫子已是四十開外的老先生了。家翁在日,有老人家主持家務(wù),守祖上田產(chǎn)營生,一家七口,衣食無慮,孟夫子“靜讀詩書尋樂趣,閑思術(shù)數(shù)悟天機”?,F(xiàn)在二老雙雙辭世,老婆孩子五口,張著嘴吃飯呢,可是夫子只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吾日三省吾身”。也只一年半載,田產(chǎn)蕩盡,就剩下滿口“之乎者也”了。
按說呢,夫子深知“無后為大”的圣訓(xùn),立子不晚。三個孩子,一男二女,老大就是公子,二十有四了,要是能理事的,也就好了??善恢鞘裁刺鞌?shù),大公子來到世上,就是有些對“世事”不滿,二目圓睜,視而不見。剛剛滿月時,孟夫子就請好友扈先生給診過了:“天盲。鄙人術(shù)淺,無力回天。”扈先生誠懇地說。
孟夫子篤信輪回報應(yīng)說,“天盲”,定是前世罪孽,家門不幸 ,有辱門庭。于是,自小居公子于密室,足不出戶。有生以來,除扈先生有幸見過一面外,外人一概未曾見過。二十多年了,公子只會說兩個關(guān)鍵的詞“吃、拉”。別的一概不會說,整天在小屋里,別的也不用說?,F(xiàn)在孟夫子到了用人之際,可公子縱滿身是勁,也使不上啊。
還是夫人開通,“你念了這些書,考了個秀才,頂不上飯吃,粗活干不來,不會干點別的——設(shè)個學(xué)堂,教教書,換兩升米?”
孟夫子茅塞頓開,真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孟夫子天保先生設(shè)館授徒,那真是“金箍棒當燒火棍,帶著神氣”。 那年先生授徒八人,朝陽府開科考警察,一舉中了七位——馬、李、侯、張、趙、鄭、褚,從第一到第七。第八個沒考上,那是因為趕上腹瀉,沒進去考場。
這一來,借師生之誼,孟夫子的兩個千金,都找上了好主兒。一個聘給了侯警官——后來做了警長太太;一個聘給了鄭警官——雖是姨太太,可也吃香的喝辣的呢。后來呢,那是慘了!“八一五”光復(fù)的時候,都死在黑城子了,亂槍打死的呢!——這是后話。
先生教書,各個能成大器,那是因為夫子深知“教不嚴、師之惰”的道理。
先生教書嚴著呢。就說背書吧:早晨拜完圣像,開課了。學(xué)生都把《論語》放在桌子上。先生拿著一把尖利的錐子,從前到后,照著每個人的書“噗”地用力一扎,扎到哪兒背到哪兒。背不下來,先生打手板那勁兒使得實在。 別看先生的手腕子細細的,好像沒多大勁兒,其實勁可大了!先生高高的個子,身大力不虧。
可能是把學(xué)生打疼了,也有記仇的頑劣之徒捉弄過先生。先生可能是慢條斯理習(xí)慣了,“出恭”時也慢。蹲在茅廁里一蹲常常是半個時辰。先生個子又大,蹲工夫大了,費勁。就請人在茅坑前立一根木頭橛子,先生每蹲下時,用一只手扳著。一天下堂后,先生小腹有感,走去“出恭”。往下一蹲,手一扳,橛子斷了,鬧一個實在的腚墩兒。先生爬起來,連叫“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藍袍子后面帶著糞污,走出茅廁。一個學(xué)生故意問:“老師,這是……”先生神情嚴肅,連連擺手:“中冓之言不可道也,不可道也!”
在橛子上做過手腳的學(xué)生,躲在一邊,心里得意,可沒敢作聲。
先生教書糊口時已經(jīng)知道“鍋是鐵打的”了。用度很注重節(jié)儉。
有一次派一個學(xué)生去買肉,一再叮囑買便宜的。學(xué)生遵師囑買來了。孟夫子拎起來一看,臉先漲紅了。這是先生生氣的表現(xiàn)。每回臉紅時,先生準是舉起手板。不過這次比舉手板時紅得厲害。準是書上沒有適當?shù)脑?,要不這回先生怎沒“稽古”,舉著肉說:“這他媽的肉,一點油都沒有!”學(xué)生笑了。先生可能是意識到有失斯文,又說道:“怨自修、怨自修!”
先生很注重威儀。那年年初,春寒料峭,正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時候,先生在南墻根兒向陽之地,發(fā)現(xiàn)一棵五寸二分長的蒿子,大為感慨,很發(fā)了一陣“向陽之地花先秀”的詩情。然后袖而藏之?;氐教蒙?,學(xué)生看先生出去回來了,都急忙搖頭晃腦地背。啪!先生一拍手板兒。滿屋寂然。先生正襟坐下,“你們說,現(xiàn)在蒿子有長多高的了?”問得突兀,學(xué)生瞠目。好說的先說了:“一寸。”“沒有那么高的。”“剛發(fā)綠——”好幾個人隨著說開了。“有沒有五寸二分高的?”先生正色問。“沒有!沒有!”
先生展袖,拎出青莖綠葉,長長嫩嫩的一株青蒿。鴉雀無聲。先說沒有的人都低下了頭。“言而無信非君子。”“伸手!”先生舉起了手板。這回先生沒親自打,讓相鄰的換著打,打不實在的加罰。
先生再說話沒有敢不信的。
日本鬼子屠殺東溝百姓的時候,孟夫子正在東溝教書。聽到槍響,老先生不知是怎么回事。等兩個鬼子端著刺刀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先生也有些怕了。但他想到了“君子死,冠纓不免”,正正帽頭兒,抖抖長衫,癡癡地站著。“你地,教書的干活?”先生不自主地點點頭。
小鬼子讓先生在前面走,兩把亮閃閃的刺刀抵著他的后背。邊走邊說:“八格牙路,八路死了死了的!”
一個月后,先生壽終。扈先生拉著他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甚矣,甚矣!鬼子八格——牙路!”
小鏈接王慶民,蒙古族,大學(xué)文化,中共黨員,退休于遼寧朝陽師專,副高級職稱。今日朝陽網(wǎng)文化信使,好名聲網(wǎng)助理編輯,遼寧省散文學(xué)會、楹聯(lián)學(xué)會會員,朝陽市作家協(xié)會、詩詞學(xué)會會員。愛好寫作,有詩詞、散文、小說、楹聯(lián)、教學(xué)論文等發(fā)于《詩詞》等各級報刊。曾被評為朝陽市優(yōu)秀楹聯(lián)家。有一些作品在省市級比賽中獲獎。

[編輯 雅賢 編審 春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