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濃

文圖/管麗香（遼寧建平）

　　有些日子了，店里的生意一直冷清。我想，不如趁此機(jī)會，放下手頭上的所有事情，走出去吐故納新?lián)Q個心境，雖稱不上詩和遠(yuǎn)方，卻也能舒筋活血。然而，疫情的陰霾還沒有散去，思量再三終于還是止步于店里的小圈子。人活著不能太閑，沒事做的夜晚自會加重失眠。這倒讓我想起“初聽不懂曲中味，再聽已是曲中人”的詩句，小孩子心里干凈，失眠終究是成年人的專屬。

　　正值秋末冬初。遼西大地已是收割待盡，落葉鋪滿大街小巷。按照以往的生活習(xí)慣，在這樣一個季節(jié)交替的特殊時段，人們開始為迎接冬天的到來做著各種各樣的準(zhǔn)備。比如為一家人拆洗被褥，給大人孩子縫制過冬的棉衣棉鞋，儲備足夠的過冬口糧等等可謂是五花八門。如今，這些在生活并不富足的年代該做的事，早已經(jīng)不需要再面面俱到。唯獨(dú)為解決冬天吃菜的事，人們依然保留著傳統(tǒng)的做法，既不嫌麻煩也不怕多，那情景可以用應(yīng)儲盡儲來形容。

　　沉寂了多日，正在我四顧茫然想要找點(diǎn)事干的時候，猛然間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老人和孩子們忙碌起來。他們趁著好天氣，在氤氳的光線中穿梭來往，把一捆捆大蔥晾曬在柳樹下；有的人家行動早，互相幫忙把腌菜的陶土大缸一起挪到院子里洗刷，儲菜的序幕就此拉開。似是為了湊個熱鬧，我便果斷地投入到冬儲的隊(duì)伍，和他們一道圍著一車車大白菜討價還價。這個時候的我，與其說是為了冬儲，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忽然間握住了一束光，而為了更久地留住這束光亮和溫暖，我甚至把儲菜工作做到了極致，我從沒像今天這樣認(rèn)真地對待過生活。

　　囤過白菜土豆，腌完酸菜，還要再去集市上采購些辣菜疙瘩，這種根莖菜腌制后也是冬天飯桌上的上品。集市上賣辣菜疙瘩的車輛排著長龍，我挑來挑去一不小心裝了半袋子。集市距離旅店有二三里路，以我的體力根本提不動那幾十斤的辣菜疙瘩。我尷尬地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試圖找一個熟人幫我一把。等了很久，仍舊讓人失望。剛強(qiáng)了一輩子的我在攤主疑惑的目光中鼓起勇氣奮力地提起袋子，一口氣踉蹌地走出了十來米，終究是年齡大了不敵歲月，我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了口袋上像一灘泥?；仡^，那個賣菜的攤主還在瞄著我，此刻他那兩只圓圓的大眼睛應(yīng)該瞇成一條縫了吧！出乎意料，他竟然發(fā)動三輪車呼嘯著停到我的眼前，他把我送到了店門口。巧合的是，此時，就在我家店的門口，一輛滿載辣菜疙瘩的長廂三輪車主正在大聲吆喝著，舍近求遠(yuǎn)，我被鄰居們你一句她一句地取笑挖苦著。第一次腌咸菜沒有經(jīng)驗(yàn)，怨不得別人。不過，我選的辣菜疙瘩都是均勻的中等個頭，大車上既不是這個品種也沒有這樣的個頭，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到集市上去采購，因?yàn)槟抢镉懈嗟倪x擇余地，我也不后悔多走的路，人世間沒有一步路是白走的。

　　連續(xù)多日做完這些事情之后，似乎我的冬儲應(yīng)該結(jié)束了。沒想到，因?yàn)橐粫r心軟，又買了許多曬干白菜的小白菜，我的冬儲故事還遠(yuǎn)沒結(jié)尾。

　　霜降過后，早晨的太陽白得耀眼。剛剛打開店門，迎面進(jìn)來一個魁梧的男人，仔細(xì)端詳，竟然是那個賣辣菜疙瘩的攤主。他穿著厚厚的棉大衣，帶著一身涼氣，搓著手問我要不要買點(diǎn)小白菜，可以曬成干白菜。在東北，有一種美食叫殺豬菜，它的主要配菜就是干白菜，在過去那是年菜，是生活的奢侈品，但凡上了點(diǎn)年紀(jì)的人都有過那段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我感謝攤主提醒了我，只可惜曬干菜的時節(jié)已經(jīng)錯過，天寒地凍輕易曬不干，反倒很容易爛掉，我便直接拒絕了。而他，仿佛沒聽見我說的話，站在那一再懇求我少留點(diǎn)，五十幾歲的大男人眼里似乎閃爍著淚光。一霎那，我被那賣菜男人的眼淚俘虜了。盡管我也正經(jīng)歷著經(jīng)營的困境，但我終究要比他好過些，這些菜就算完全爛掉也影響不了我的生活。那男人殷勤地把剩下的菜全都搬到了小區(qū)的院子，千恩萬謝地走了，而我卻一籌莫展。

　　為了不讓這些青菜直接損失掉，我便開始了每天屋里屋外的搬運(yùn)工作。一百多斤巴掌大小的小棵菜，一棵棵平鋪在院子的地面上，足足占據(jù)了三間平房的地方，青綠相間很是壯觀。鄰居們過來過去都數(shù)說我買得太多，言外之意就是一個人太貪心了。況且這樣晾曬也不是辦法，就算一冬不下雪也得等到年根才能干透。沒有更好的方法，最笨拙的辦法就是每天天快黑的時候一抱又一抱地搬回樓道，然后等到第二天陽氣最足的時候，再一趟接一趟地把這些菜搬運(yùn)到院子里，這樣既防止了凍菜又能自然晾曬，何愁在青黃不接的日子里沒有菜吃呢。

　　真是無巧不成書，小雪節(jié)氣當(dāng)天偏偏下了一場大雪，那些小菜嬰兒一樣被蓋上了一層厚厚的被子。頭天午間酒逢知己，迷迷糊糊竟然一覺睡到后半夜才醒。透過玻璃大門，地上、樹上白茫茫一片，路燈下的雪花依然輕盈地飛舞著。我狠狠地拍了拍腦門，算是對自己的懲罰。

　　雪后初晴。帶著負(fù)疚感我第一時間沖到院子，揮舞著掃帚左右開弓，很快打掃掉了覆蓋在白菜上的積雪。正當(dāng)我氣喘噓噓彎腰抱菜時，鄰居樓上大姐快步走來。她是最近幾年才從黑龍江農(nóng)村搬過來的，說話高聲大嗓，從來不會繞彎子，之前因?yàn)樗B(yǎng)的狗隨地拉尿的事拌過嘴，她的粗俗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因此極少共事。她真是實(shí)在，上前一把攔下了白菜，說：“你來回這樣折騰可不行，下面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給你穿起來掛到墻上不就妥了。”面對她的直率我倒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從心里不愿接納她，但又抗拒不了她的好意，對于倒騰這些菜我也真是累啦，這樣的結(jié)果不也正是我想要的嗎！大姐像是早就有所準(zhǔn)備，迅速從自己家的倉房找來了家伙式，悶頭干起活來。大姐飛針走線，嫻熟地把一棵棵小菜穿成了一串串翡翠，她紫紅色的羽絨服映襯著陽光下的白雪，竟讓我產(chǎn)生了童話般的虛幻，那個故事的主人公除了鄰居大姐，還有那個賣辣菜疙瘩的男人，他們一個個晶瑩剔透，不染風(fēng)塵，為俗世的人間共同筑起了一個溫暖的城堡。

小鏈接

　　管麗香，漢族，1966年出生，遼寧省建平縣人。遼寧省作協(xié)會員、朝陽市散文學(xué)會副會長、建平縣原文聯(lián)主席。先后在《海燕》《遼河》《芒種》《中國綠報》等報刊雜志發(fā)表散文隨筆80余篇，主持編輯出版了《清代喀喇沁右翼蒙古王陵石雕藝術(shù)》《建平民間藝術(shù)》《建平文藝群英譜》等書籍。

[編輯 雅賢  編審 春語]

【本網(wǎng)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