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最東北”的句子

文圖/文化信使 吳歌（遼寧錦州）

　　從語言研究的角度來看，《紅樓夢》是一座詞語的寶庫。其中的方言詞語很值得留意。——商務印書館《〈紅樓夢〉中人是如何說方言的》（搜狐 20190526）。文章說，大發(fā)，系“北京一帶方言”，義為“過分；過度”。

　　“琴姑娘罷了，他在大奶奶屋里，叨登的大發(fā)了。”——《紅樓夢》第六十三回的這句話，在“北京一帶”應該怎么說呢？商務印書館的文章沒有交逮（代/待）。

　　倘若在東北，這句話似乎應該這么說：琴姑娘罷了（liǎo），他在大奶奶屋里，叨登（dáo deng）的（di）大發(fā)（dà fu）了（liu）。

　　區(qū)區(qū)二十字，竟有五處東北方言成份（分），是否堪稱整部《紅樓夢》里最具“東北味兒”的一句話呢？

　　其中，叨登，應為“捯動”之方音；大發(fā)，應為“大浮”之訛。了，在東北話里通常不會說成“le/la”，但有時說成輕聲的“liu”。如，左了（liu），尹世超主編《東北方言概念詞典》作“左六”或“左溜”。了，音“liu”，有粵方音可鑒。

　　語助詞“了”，活力奈曼《奈曼鄰里3家同上央視，竟與劉濤、撒貝寧笑場同臺》（微信 20170322）指出，在奈曼口語中讀作“liǎo”。奈曼旗（縣），位于內蒙古東部的通遼市。文章所說，符合東北方言的實際。

　　阜新新聞網（20160620）《阜新鄉(xiāng)音土語漫談》指出，常常把普通話中的“了”這個輕聲字認認真真地讀成liǎo，如對某事物滿意，錦州人就說“中了”（zhōngliǎo）、“行了”（xíngliǎo）。

　　“罷了（liǎo）”之音義，可見于胡子哥說北京土話《北京土話第107詞：罷了》（微信 20170803）和張國巖著《錦州方言札記》（白山出版社 2013年）。周汝昌主編《紅樓夢辭典》將此“了”注為“le”，似有脫離生活之嫌。此“了”，非助詞，語義應為“決也。訖也，畢也。”《康熙字典》中“了”之釋文。

　　助詞“的”“地”“得”，東北方音同為“di”，《紅樓夢》皆作“的”。

　　叨登，應與《漢語大詞典》第1470頁之“倒動”同義。倒動，較早見于周立波《暴風驟雨》等。拙作《東北方言注疏》認為，“叨登”應為“捯動”之方音。倒，本義為仆（跌倒），與“捯”難有相通之處。捯手，非“倒”手；捯氣，非“倒”氣。

　　五處東北方言成份中，受到附和最多的應屬“大發(fā)”。周汝昌主編《紅樓夢辭典》自不必說，北京和東北的方言辭書亦大抵如此。

　　董聯(lián)聲編著《中國·東北方言》則有所保留，將“大發(fā)”之“發(fā)”注為“fu”。拙作《東北方言注疏》認為，語音為“fu”之字，應為“浮”?；蛘哒f，大發(fā)，應為誤讀誤傳的“大浮”。

　　浮，泛也。泛，濫也。——《說文解字》。浮，又溢也，過也。——《康熙字典》。發(fā)，似無此義。周汝昌主編《紅樓夢辭典》以及北京和東北方言辭書中的“過當”之義，似應出自“大浮”，而非“大發(fā)”。

　　在心理層面，大浮，屬于負性；大發(fā)，偏向正性。

　　副詞“大浮”，應與副詞“大勁”同義。諸如：

　　“老秦這麻大勁了 這個梗是過不去了，一說就笑場，觀眾也是笑得不行”。——騰訊（20190519）視頻標題；

　　“嘚瑟大勁兒必閃腰”。——優(yōu)酷（20191112）視頻標題；

　　“吹大勁兒了！”——愛奇藝（20190221）視頻標題。

　　副詞“大浮”與“大勁”同義，還體現在二者的特殊關系上。具體地說，“大勁”與“大浮”，還能合體而成“大浮勁”。諸如：

　　大夫勁兒（dà fu jìnr），“過勁兒，超過合適的限度了?！祭洹剿麣獾卮蠓騽艃毫?，彪了。”——半島晨報《莊河大哥自曝被媳婦綁樹上往死里揍，太可憐了！看過視頻的卻笑破了肚子》（搜狐 20180518）。

　　大補勁兒（dà fu jìnr），“過勁兒，超過合適的限度了 例：他累大補勁兒了，所以腿就抽筋了”。——個人圖書館（20140213）《大家都說北方管話易懂，請進來看看我的母語——煙臺話》。

　　大浮勁，“精大浮勁 形容太精明過度的意思。”——遼河岸柳《只有蓋州人聽起來才有滋有味》（百度蓋州吧 20100511）。

　　前兩例之“夫”和“補（fu）”，或均應作第三例之“浮”。

　　當然，早已習慣于“反客為主”的“大發(fā)”，邂逅“大浮勁”時，依然會“反客為主”。諸如：

　　“勤換哪換得過來，臟大發(fā)勁兒了再換！”——中國酒店招聘網（20070405）《女記者沈陽酒店揭黑幕 臟水洗碗筷》。

　　“我想，或許是我矜持大發(fā)勁了，在口頭上沒有答應做他的女朋友……。”——鳳凰網（20150724）《有一種特殊的折磨叫不離婚……》。

　　“大發(fā)勁兒，超過限度。”——春和景明波瀾不驚《童少鄉(xiāng)音》（江山文學網 20180930）。其“鄉(xiāng)”，系遼西。

　　大浮勁（dà fu jìn），拙作《東北方言注疏》釋為“大??；大勁。”

　　大浮，大勁，大浮勁，三者的語義和語法等皆無不同之處，在語用層面可以自由代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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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歌，曾用名吳戈。今日朝陽網文化信使。高級經濟師。錦州市“最佳寫書人”。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錦州方言”代表性傳承人。錦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遼寧省語言學會會員。內蒙古自治區(qū)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工業(yè)攝影協(xié)會會員。金融專業(yè)論文和業(yè)余攝影作品，曾在全國比賽中獲獎。散文《丁香雨》入選慶祝內蒙古自治區(qū)成立七十周年《賽努呼和浩特系列文集·散文集》。出版專著《東北方言注疏》（白山出版社 2016年）。參加編著《人文錦州·民俗風情卷·錦州方言》（遼寧人民出版社 2019年）。

東北方言注疏

[編輯 雅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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