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的小馬車
文化信使/張日新 編輯/趙盼
我坐公共汽車回家看望母親。這一次,汽車走的是鄉(xiāng)村的山路。汽車司機很傷感,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兩眼緊緊地盯著遠方,走這山路,一不小心,車就側了過去,乘客就沸沸揚揚,叫聲不斷,大的公路正在擴建,沒辦法,來往的車輛只好暫時都要鉆這山鄉(xiāng)的土路了。
我這一次坐車,很高興,高興的是從來也沒有走過山鄉(xiāng)的溝溝叉叉,從來也沒有看到山鄉(xiāng)秋日的美景。雖說自己是山鄉(xiāng)出來的土孩子,可是,三十多年了,兒時那些苦澀記憶讓生活的美好,也給攪和得沒有多少了。所以,汽車一到山溝,我就精神起來,我自己選了一個位置,坐到車的后排去,最后排的座位要比前面的高出一檔,無論看前方,還是看左右,都很清亮。
汽車在山溝里,前后左右地顛起來了,我兩手抓住前邊座位的扶手,眼睛就盡情向外張望。中秋時節(jié),山鄉(xiāng)各色植物都那么鮮亮,翠綠。我無法選擇一個對象,向人們說明那綠色生命的勃旺與壯麗,綠是一個主色調(diào),青色是秋天晴空之下送給生活的厚禮。一路走來,都是滿坡莊稼,滿山的樹木,從山而下的小溪,清清亮亮地流著。沒有思想,沒有憂慮,沒有喧鬧,有放牛的人過來了,右手一根木棍,那是用來敲打牛的后背,讓牛步子快點。左手是桿煙袋,裝沒裝煙,看不清楚,但很神氣。煙袋有二十公分左右的長度,在鄉(xiāng)村里,這也算是一絕了。跟牛走在一起,很閑適,很寧靜。日子就像牛邁出的步子,不大不小,不緊不慢,看著好像沒變,但日子長了,牛長大了,日子也改觀了。所以,山溝里的人,常常這樣稱贊自己的生活,“這日子跟牛似的”不是埋怨,不是牢騷。是欣慰,是快樂。
我還想從放牛人的身上看點什么,可是,一輛跟在它后面的小馬車擋住了視線。大汽車走在山路上,沒有了雄壯,沒有了威武,也只好氣喘噓噓地跟在小馬車的后面。山路就是給小馬車準備的。它的寬度,他的路面,都只有小馬車才能自由地飛過來,跑過去。小馬車上坐著有老有少的男男女女,看樣子是出遠門了。車把式很精神,有六十歲左右。我從車窗上想看看他的正臉,使了半天的勁,也沒能看見。因為,汽車無法從他的側面走過,只好在后面跟著。司機笑了,說自己開車這么多年,還沒有遇到像今天這樣,跟小馬車商量著走。一走就是個把小時。大家也很快活,說這次乘車就當旅游了??吹缴酱寰G色秋來的美景,真的不錯。
上山坡了,路也寬了。小馬車的車把式利索地甩了一下鞭子,一聲脆響,小車靠邊了。司機大聲說:“板爺讓路了,我們快走吧!”一加油門,車勁一使,就躥到了小馬車前頭。小車上的人們趕忙捂住嘴,但還是吃了不少土,隨著大家高聲叫喊:“怎么這樣沒有禮貌啊!”叫喊完,小馬車飛似地向前去了。
鄉(xiāng)村的小馬車,讓我回憶起了舊時光。我離開家鄉(xiāng)幾十年了,雖然每年都有回家?guī)状蔚臋C會,但那馬車的故事,我仍然沒有忘卻。在生產(chǎn)隊的歲月里,隊里只有一輛或兩輛大馬車,是用來群體參與勞動的工具,無論有多少莊稼的收獲,都靠馬車來送,無論有多遠的運輸路,都靠馬車拉著走。馬車是一個時代的音符,是一個時期生活的標志。小隊解體了,生產(chǎn)承包了,馬車自然就不屬于集體了。于是,把馬車分了,要馬的要馬,要車的要車。實在分不到別的,那就拿把鞭子吧!父親分到那桿傳了幾代車把式的鞭子,他臉上也沒有憂慮了,他甩完之后,就大聲說:“這回自己造輛小馬車,自己趕。”父親為了造輛小馬車,努力了整整三年,第一年的時候,他是尋找車轅木,每天到地里干活的時候,他都端詳站在山崗的那幾棵槐樹?;睒?,木質(zhì)堅硬,結識,做車轅子是合適的,但沒有柳樹有韌性,容易脆斷。父親考察了一段時間之后,決定去選柳木做車轅子,可是,柳木又很少有標準形狀的。父親這一找,就是一年。最后,還是在別的村子,一個親戚家用楊木換來的。第二年,父親準備車的部件,今天去打鐵活,明天買車板。等到第三年春天的時候,別人家的小馬車滿街跑來跑去時,父親的車上還缺兩只輪胎呢!要買兩只輪胎,那時要花去伍佰元,當時沒有錢,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家的車跑來跑去。后來,弟弟出了個點子,說把單輪車的車輪裝上去,只是單薄點,但那也是小馬車?。「赣H一想也是。于是,弄了兩個單車的車輪給安上了。沒有馬,就買了一只眼的一條小毛驢套上了。別說,還真得很好使,父親出來進去,下地干活,趕集訪友,都趕著它。用雙腳走了大半輩子的土路,這回終于有一輛屬于自己的小車了。父親坐在車轅上,揚著從小隊分來的那根鞭子,逢人就甩一下,然后高聲說:“我去趕集??!我去下地啊……”有一輛小馬車是鄉(xiāng)村人的一大喜事。小馬車改變了鄉(xiāng)村人勞作的命運。他們從此,不再用肩扛,用肩挑了。山上的所有的收獲和希望,都用小馬車去拉去裝。小馬車一時熱鬧了山鄉(xiāng),熱鬧了集市,也攪亂過縣城的大街小巷。
現(xiàn)如今,鄉(xiāng)村的小馬車又日漸稀少了,但它給山鄉(xiāng)人帶來的幸福和快樂是永遠丟不掉的。鄉(xiāng)里人看戲用上它,走親串門用上它,男婚女嫁也用上它,就是送孩子去遠方求學也還是用上它。走不完的山鄉(xiāng)路,就有用不完的小馬車??!我在汽車上看到的小馬車,就是十幾年前家家戶戶都用得上的“驢吉普”,因為快,而得名,因為便利而傳頌?,F(xiàn)在有機車三輪進了山鄉(xiāng),小馬車有點清閑了,馬兒每天除了悠閑地吃點嫩嫩的綠草,再就是,機動三輪上不去的山坡用它,除此,就是穩(wěn)穩(wěn)地在院子里呆著。
小馬車在城里人眼里消失了,但在鄉(xiāng)村人的日子里永遠是美麗的風景,它時不時地還要出來蹬場,還要為鄉(xiāng)村唱上一臺有情有義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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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日新,男,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今日朝陽網(wǎng)文化信使,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首屆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研討班學員。全國優(yōu)秀語文教師。喀左縣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喀左企業(yè)作家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協(xié)會會長。中國散文學會寫作中心創(chuàng)作員。編著《中國當代教師優(yōu)秀文選》《中學語文閱讀與寫作高效學法指導》。發(fā)表小說《心靈的燭光》《黑子》《等等再說》《愛在遠方》。出版散文專著《借一束秋天的陽光》《心靈飛過朗朗的天》《靈動的風景》《接春天回家》《利州筆錄》。出版長篇小說《種一顆太陽》《情在山鄉(xiāng)望水流》《青山長河》《大槐樹》。小說《種一顆太陽》獲首屆遼河三農(nóng)文學獎。長篇小說《巴格山里的太陽》獲首屆盛京文學獎。散文《人吃三碗面》《牽手敖木倫》獲中國散文學會最佳散文創(chuàng)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