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yè)遺跡之旅：探尋時代轉折的印痕

文化信使/胡春雨(山東) 編輯/立軍

　　一片殘破的廠區(qū)，早已杳無人跡。開闊的大院里，幾座破敗的廠房、一批銹蝕的設備，凝固著早已逝去的時代，悄無生息的棄置在小縣的一隅。鐵合金廠——曾幾何時，也曾熱火朝天。據說最初是文革后期的央企，因為臨近兗礦配置在了鄒城。在國營經濟風行天下的歲月，無疑成為小縣的主要產業(yè)之一。可以想見，這樣根紅苗正的經濟單位，曾是令人追捧的空中花園，成為很多家庭一兩代人的衣食之源。所謂民生，生民之計，民之生計。興廢之間，承載著這些普通市民大半生的人生軌跡，演繹著他們的憂喜悲歡。然而，歷經時代的轉變，伴隨國家道路的轉折，從計劃經濟到回歸市場，從復蘇經濟到復蘇生態(tài)，從生產力的大解放到供給側的大調整，很多輝煌一時的企業(yè)，在洶涌的經濟大潮中沉沒，留下一堆堆沉重的遺跡。數十年間，落后產能的過剩與創(chuàng)新，自然資源的消耗與生態(tài)文明的建設，成為供給側結構性的矛盾。隨著經濟總量的擴大，舊的發(fā)展模式難以為繼，一些國企首當其沖。能否“鳳凰涅槃”、“騰籠換鳥”，成為生死存亡的課題。于是一代央企在高指標高積累、偏重重工的時代誕生，卻未能踏過產能過剩與環(huán)境承載的坎，就此戛然而止。在嶄新的古城中，留下一塊時代的印痕，默默守望著城市前行的腳步。

　　“去看老火車頭”。在當地朋友的帶領下，成了這次意外行程最大的理由，一次傳說中的工業(yè)遺跡之旅就此成行。上一次參觀工廠，還是十幾年前去濟南鋼鐵集團，正是鋼鐵行業(yè)高燒不退的時候。而今走過破敗的廠房，穿過巨大的設備，自成一道與自然風光截然不同的景觀。帶著新奇，也帶著蒼涼。當踏過銹蝕的礦堆，終于在枯草叢中找到了黑色的蒸汽機車——朽邁不堪、銹跡斑駁，趴臥在它的時代停擺的位置。頑童的年紀，我便曾坐過這樣的火車，記得第一次坐火車恰好是來鄒城，便是坐的這種火車。曾幾何時，老火車頭乃我心目中鐵路的經典意象，少年時代卻突然聽說成了中國經濟與世界差距的象征。的確，不要說現在的高鐵，就是比起后來的內燃機車，也儼然成了老氣橫秋的古董。

　　我還是頭一次諦視它的車身，頭一次登上只有電影鏡頭中見過的車頭內部：火紅的爐子，幾個工人一刻不停的填碳，而今都已成為冷卻的記憶。我想它一定是人類在蒸汽機時代的經典作品，曾經驅動它的時代快馬前行。如此碩大而堅固的車身，如此精密而巧妙的儀器，直觀地體現著近代以來人類科技文明的覺醒，與產業(yè)經濟的革命。然而我突然疑惑，它早已落后于我們的時代，為什么竟會出現在眼下的時空之中？一個21世紀的企業(yè)，為什么仍在使用蒸汽時代的遺產？在向創(chuàng)新求發(fā)展的當下，它能追上時代的大潮么？在它誕生的文革后期，日本已成為僅次于美蘇的經濟大國，像子彈頭一樣飛騰的新干線已經開通?；蛘咚拿\錯了：本應出現在博物館而非企業(yè)。

　　車身上“大同機車”的字樣，清楚的表明了它的身世——山西制造。遙望它的時代，整體面貌似乎很大程度停留在工業(yè)化初始階段，遠遠落后于世界經濟的發(fā)展。中國社會能否現代化，能否向著發(fā)展的前沿奮起直追、后來居上，百年來始終是決定中華民族命運的主線。“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國家的競爭總是綜合國力的競爭，文化的繁榮首先取決于經濟基礎。自晚清洋務運動以來，中國社會在近現代化的道路上曲折前進。整個民國時期，山河破碎、內憂外患，沒有多少時間從事夢寐以求的國家建設，遑論改善民生維護穩(wěn)定。久懷帝國野心的日本，容不得中國的統(tǒng)一與復興，乘釁而動，打斷我們現代化的進程，民族矛盾成為時代的主題。直到共和國江山一統(tǒng)，終于重啟了這一發(fā)展進程。然而在東方文明的大轉折中，我們對國家道路的選擇，竟是如此的曲折與艱難。

　　戰(zhàn)爭改變世界。二戰(zhàn)結束后，法西斯勢力被扔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冷戰(zhàn)格局迅速展開，殖民地民族解放運動方興未艾。千瘡百孔的神州大地上，共和國歷史性的崛起震撼著世界。國際國內兩個大局，深刻影響著每個人的命運。建國初期，我們對外向蘇聯一邊倒，對內提出了過渡時期總路線，快速工業(yè)化成為國家的目標。一五期間，基礎建設在蘇聯援助下大規(guī)模展開，初步奠定著中國工業(yè)化的基礎，然而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就此形成，為后來的改弦更張埋下了伏筆。天地重開，亂極思治；遺黎惴惴，何求不獲？可以想見此時人民面貌的欣欣向榮。然而國際國內的一系列風暴，不久便狂哮而至：中美對峙，熱戰(zhàn)朝鮮，中國與發(fā)達世界長期隔絕；中蘇交惡，陳兵百萬，由合作變成了對抗。與此同時，作為第三世界大國，中國也在亞非拉解放運動中發(fā)揮著積極作用。戰(zhàn)爭的結束，送來了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但人類文明向何處去、世界格局如何構造的命題，永遠在路上。縱橫捭闔，龍虎方爭，世界大戰(zhàn)的陰霾籠罩著人類，落后的中國深陷其中。在人民戰(zhàn)爭、國土防御的戰(zhàn)爭思想下，備戰(zhàn)的需要勢必成為貫穿國民經濟、人民生活乃至社會組織的主線，成為時代的特征。在國內，從大躍進、人民公社，直到十年浩劫的總爆發(fā)，無數運動使國家全面內亂。以打仗方法搞建設、脫離市場搞經濟，國家道路的探索陷入了歧途。直到文革后期，當這家重工企業(yè)應運而生，仍在使用蒸汽火車，成為那個時代中國工業(yè)水平的代表。

　　而今歷經“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開放，中國從未像現在這樣接近偉大復興的目標，也有先天不足而面臨“成長中的煩惱”。回顧這段國家道路的選擇，民生——“社會的生存，國民的生計，群眾的生命”，才是社會發(fā)展的基礎；只有利益的調和與和諧的社會，才有國家的安定與人民的幸福。孫中山先生指出：“所幸中國天然財源極富，如能有相當之開發(fā)，則可稱為世界中無盡藏之市場”；“我們要拿外國已成的資本，來造成中國將來的共產世界，能夠這樣作去，才是事半功倍”，與今天的國策一脈相承。從孔子“天地不合，萬物不生”的文化命題看，人類及其文明只有相互交往才有發(fā)展。而民生的主題，意味著以人的需要作為經濟發(fā)展的源泉，在需求與供給的循環(huán)、消費拉動與供給改善的互動中，提供發(fā)展的動力。朱子云：“民富，則君不至獨貧；民貧，則君不能獨富”。正是幾十年“一心一意搞經濟建設”，才使中國社會的面貌發(fā)生古所未有的變化，綜合國力與國際地位水漲船高。我想，經濟大潮譬如源源之水，自然生發(fā)于天地之間，“趨利如水走下，四方無擇也”，即可潤澤宇內，使萬物向榮，也可泛濫成災，旱澇不均?！独献印吩疲?ldquo;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淮南子》云：“若吾所謂無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術，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其間包含了市場主導與政府調控，及其相互關系的命題。回顧漢代中國的勃興，無為而治的黃老學說與當下市場機制中政府職能的改革，豈非異曲同工？古今中外，無時不變，莫不差異，但總有不變的“道”。社會的發(fā)展，在于道路的選擇，在于大道的回歸。

　　眼下這科技文明的機車，與我們腳下“郁郁乎文哉”的鄒魯故國，仍在文明的時空中感到巨大的反差。在這個巨大差距的追趕中，我們曾對賴以安身立命的文明信心喪盡。而今隨著經濟的發(fā)展與文化的自信，文化的復興必將成為歷史的強音，期待東方圣城的鄒魯故國勇立潮頭。大勢所在，皆有定數。遇到問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直面問題的勇氣與方法。而今鐵合金廠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但它所在的城市已長足發(fā)展，眼前這冷寂的熱土，即將迎來新的轉折。愿它潛值無限，時運方來。

　　胡春雨，男，山東省濟南市人，漢族，今日朝陽網文化信使。濟南鵲華律師事務所主任。從事律師工作15年來，辦理各類案件逾600起，承辦的多起案件在社會上產生了重大影響。工作之余，發(fā)表各類文學、評論及專業(yè)作品400余篇，大量文章被人民網、搜狐、今日頭條等轉載。在外出辦案的旅途中，游覽祖國大好河山，探訪名勝古跡，寫下了大量游記，不少作品被泰山景區(qū)、平遙縣委等相關單位采用。在工作和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多次接受財新傳媒、澎湃新聞、中央廣播電臺等媒體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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