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特稿
清明,是一支勾勒魂靈的大筆
文/胡春雨(山東) 編輯/立軍
清明是個由來已久的節(jié)日,但它不應(yīng)是一筆失去了生命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而應(yīng)是一支依然充滿生氣的畫筆。這支大筆,只要我們?nèi)ツ帽隳茌p松拿起,兩千多年來它所以傳承不息,正因為它在努力勾勒出一個民族魂靈的特質(zhì):厚重,而不失靈動。
清明在人們的心目中大概是兩個景象:上墳和踏青。我的祖父早在文革時期便遭迫害致死,我心目中祖父的形象,只是過年的時候才拿出來的一張老照片。因此,我小時候并不懂得為什么要上墳,只知道大人會談一些過去的事情,有時姑姑會掉下眼淚,在一片田野之間,我們要估摸著墳頭的位置跪下磕頭。而后,便可以和表兄弟們在原野中奔跑、嬉鬧。長大之后,隨著閱歷漸長,才悟到了清明傳統(tǒng)中寄寓的人生哲理:死生之際,生生不息。
清明,是祭奠逝者的日子。我們這代人,沒有趕上“破四舊”、“文化大革命”那個舉國若狂的年代,但恰恰趕上了四舊破除,文化革命后中國文化與觀念的支離破碎、滿地狼藉。一說祭奠,便是封建迷信,是我們這代人從小被灌輸?shù)乃枷搿S谑窃诟篙厒兩蠅灥拿β抵?,看不見他們對親人的虔誠與追思,躲在一旁以“文化人”的眼光竊笑。今人常說的“移風易俗”,本身便是從儒家談?wù)摱Y樂的經(jīng)典中照搬出來的詞匯,是我國一項悠久的政治傳統(tǒng),雖然不同的時代會有不同的內(nèi)容。但看似尋常的社會風俗、民間習慣,實際上便是國民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它有本有源,是個龐大、復(fù)雜而淵深的文化系統(tǒng)。譬如源遠流長的清明風俗,有其內(nèi)在的精神及其外在的形式,并非誰的一紙政令或一紙文告,把中國式的祭品改成歐洲式的花籃那么簡單。移風易俗絕非亂名改作,是一個民族精神面貌的塑造。歷史的慘痛教訓表明,即便擁有一時的權(quán)謀、一時的鐵腕,或一時的政治思潮,也不可能真正脫離自己的歷史文化根基,能夠從心所欲、可長可久。
祭奠,無非是對生命的終極關(guān)懷。荀子講:“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生與死無疑是人生的重大命題。人類無力改變自然的規(guī)律,但能夠“始終具善”,做到“人道畢矣”,也就可以沒有缺憾了。為此,《大戴禮記》云:“喪祭之禮,所以教仁愛也”,通過“春秋祭祀不絕”,是為了向死者“致思慕之心也”。至于準備祭品,把逝者當做生者供奉,則是向社會表明:“死且思慕饋養(yǎng),況于生而存乎?”可見,在我國的文化系統(tǒng)中,通過清明和十月一春秋兩季的掃墓習俗,以非常人性化的手段,在無形中弘揚著“孝”的核心道德觀念。祭祀是生者的精神活動,在生命的傳承中,通過對祭祀節(jié)奏與儀節(jié)形式的巧妙安排,讓生者在習俗中不忘逝者,讓逝者在生者的思念中永生。用當代的話講,清明的習俗培養(yǎng)著人們感恩與敬畏之心,讓在世路中疲于奔波競逐的生者,多一點寧靜,少一點焦躁。逝者已矣,清明的祭壇上,供奉的乃是生者的魂靈。
但這一切不是在教堂神秘的靈魂救贖之中,卻是在生者的踏青之旅,對逝者的追思交融于明媚的春光,這正是清明文化獨特的魅力。這讓人想起《禮記》上孔子師徒一段年終參加“臘”祭的對話。師徒回來后,孔子問子貢:“高不高興???”子貢回答:“全國人都和瘋了一樣,有什么好高興的呢?”孔子的回答卻揭示了一個非常樸實的人生哲理:“大家辛苦了一年,才有今天的放松,人總得有張有弛啊!”這里的“臘”祭,是不是中國古典式的狂歡節(jié)呢?走出了自己的文化系統(tǒng),我們對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已經(jīng)非常隔膜,甚至是懷著蒙昧的鄙夷,也就會對新鮮的洋玩意兒倍加追捧。但回到清明的習俗,仍然可以看到中華文明的強大生命力,原來它是如此的淵深、平易與靈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