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貓子進宅

文化信使/時春華 編輯/雅賢

　　小時候，我對貓頭鷹是充滿了極度恐懼的。那雙銅鈴似的眼睛炯炯閃光，彎鉤似的嘴一看就兇悍異常，那兩個直立的耳朵看起來像個小怪妖，這家伙晝伏夜出，叫聲陰森恐怖，叫人聽了毛骨悚然。聽奶奶說，夜貓子進村不好，進到人家的院子里更不好，進到村子里，就是說村里肯定不久就會死人，闖進哪戶人家，就會給哪戶人家?guī)矶蜻\和不祥。有句話說得好：“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為了破綻這不祥之兆，大人們就告訴我們小孩子，只要看見夜貓子闖進院子，就趕緊喊：“夜貓子進宅，不是送喜，就是來財。”要接連說三遍。每當遇到這種事，我們小孩子就站在院子里，扯開嗓子，呵呵咧咧喊到累得不行，邊喊邊踅摸石頭往夜貓子站著的樹上扔，直到把夜貓子趕跑才罷休。

　　村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討厭夜貓子，只有一個人例外，這個人就是老存。老存是個光棍，六親不認的，所以被大隊干部找去看山。這家伙刀條子臉，臉上沒有一絲笑紋兒，整天倒背個手，不論啥季節(jié)手里都掐著一把鐮刀，整天神出鬼沒，人們不咋待見他，因為誰要是上山弄點柴，被他撞見就不好使，看出來的直接找大隊打小報告，看不清楚的，追得你屁滾尿流的。他常年在山上繞，一般人跑不過他，人們暗地里都說，盡量別去惹他啊，被他發(fā)現(xiàn)，無異于兔子撞見鷹——沒飛沒逃的。人們背地里叫他“喪門星夜貓子”，因為他幾乎不上別人家去串門，一般時候他去誰家了，準沒好事，除了挨罰就是挨訓，人們常說“老存進宅，無事不來。”真的是拿他當夜貓子對待，避之不及的。他基本不著家，有時候晚上都貼著樹林子邊繞幾趟，再加上因為看山弄得沒了人緣，大人們很少到他家串門，我們小孩子更是把他家看做了“閻王殿”，從來不去。

　　有一天晌午，我到井臺上打水，鄰居常勝在院墻外向我擺手，示意我出去。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我，就那個老存，從山上弄回一窩夜貓子來，咱看看去啊。當時，算我在內(nèi)，常勝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五六個小伙伴了。我很猶豫，雖然我家跟老存家里沒仇，但是我是從沒去過他家的，再說，都說夜貓子不吉利，是不是看那玩意也不好啊。終于沒經(jīng)得起小伙伴們的攛掇，主要還是自己想近距離看看夜貓子的眼睛、嘴、耳朵和爪子，看看小夜貓子啥樣，我還是跟著他們?nèi)チ死洗婕摇?/span>

　　老存家的破大門側(cè)側(cè)歪歪已經(jīng)變形，推開大門是有很大聲響的。聽見聲響老存就出來了，有個伙伴怯怯地說：“我們想看看你抓的夜貓子。”老存臉上沒啥表情，手卻打開了屋門，做出了讓我們進去的姿勢。這回，我是真真切切看見大夜貓子了，比我家的大母雞還要大，蹲在老存用土坯靠著柜根壘的窩里，眼睛溜圓，眼珠發(fā)黃，羽毛醬灰，不咋好看，小耳朵精神兒地支楞著，嘴真像鉤子，它的爪子上也是鉤，尖尖的。這是一只受了傷的夜貓子，一條腿被夾子夾住將要斷的樣子，老存已經(jīng)用布條給它纏上了。聽老存說，這只夜貓子帶著夾子飛回窩里的時候刮在了樹上，被老存發(fā)現(xiàn)，連窩端了回來。夜貓子的身下，好幾個灰毛的崽仿佛怕冷似的，擠過來擠過去。夜貓子窩前的破鐵盒里，有米、有水，還有幾只死了的螞蚱。我想，那一定是老存給夜貓子準備的食物。夜貓子不怕生，我們這么多人涌進來，它都沒眨眼，瞪著眼睛和我們對視。

　　知道老存家有夜貓子，我們晚上出去玩就遠遠躲開他家，奇怪的是，我們并沒有聽到從老存的屋里傳出夜貓子的叫聲。老存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生性人，不會把夜貓子給當了下酒菜吃了吧。

　　多日之后，還是常勝告訴我們，老存一會要上山放夜貓子去了。常勝這家伙，腿勤腿快，信息靈通，我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炮秤信子”，他的話我們都信。果然，我們看見老存從家里背了個花簍出來，上面用一個黑褂子蓋著，看不見夜貓子，卻聽到里面夜貓子的爪子和花簍底兒摩擦的聲音。我們跟著老存來到山上，來到夜貓子的窩附近，老存揭開罩著的黑褂子，放倒花簍，那些夜貓子走出來，先是最大的那只騰一下就飛到樹上去了，小的蹦跶著飛，一下，兩下，一個個接二連三都飛起來了。我頭一回看見老存笑，他側(cè)著頭看著飛起來的夜貓子笑得滿臉褶子。回家的路上，我們還嘀咕呢：“真是個怪人，見了人不笑，見到那么瘆人的家伙倒笑了，真是一伙的，大人說啥來著，奧，魚找魚，蝦找蝦，波拉牛子找嘎啦”。

　　老存后來病了，當有只夜貓子在他家門外的大樹上“咕咕咕”叫的時候，人們就說，老存快了。果不其然，沒幾天老存就死了，聽大人們說，他死了以后，有人看見有幾只夜貓子常常站在他墳上叫，人們猜測，可能是老存救回家的那幾只。

　　老存死了，村里仿佛去了個禍害，人們上山偷樹沒人管了，套兔子的常常滿載而歸，有人還套到了美麗的野雞。幾年光景，老存活著的時候封得好好的山被毀得不成樣子了。因為沒啥樹，裸露的山皮多，等到后來賣山的時候，和鄰村面積等同但是管理不如人家的山，一下子差了十幾萬，這時候，人們才想起了老存的好。而這個時候，我也早已長大成人了。

　　人們想起老存，我也想起了夜貓子，人們給老存平反，我也對夜貓子也有了新的認識。原來，夜貓子學名叫做貓頭鷹，善捉田鼠，是莊稼的保護神，人類的益友，平時吃谷物和昆蟲，還喜歡吃動物尸體分解的腐爛物質(zhì)。長期的生活習性，使它們練就了特別靈敏的嗅覺，在距離很遠的地方便能嗅到尸體分解過程中發(fā)出的微弱氣味。近代醫(yī)學研究證明，久病垂危的人在臨死前，由于新陳代謝過程發(fā)生嚴重障礙，部分細胞組織已開始變性分解。這時人體就會釋放出一些微弱氣味，于是招致夜貓子的到來，人死是必然的，可卻讓嗅覺靈敏的夜貓子蒙了冤，以為是它的叫聲帶走了人的魂魄，給人們帶來不吉祥的預兆。民間傳說的夜貓子進宅,家里就會發(fā)生不幸事件是完全沒有科學根據(jù)的，人的好運或者厄運怎么會由一只鳥來決定呢？

　　我查閱過資料，東方文化里的貓頭鷹代表著不孝、奸詐、死亡、黑暗、神秘，但在西方主流文化里對它卻有迥然不同的看法。希臘神話中代表智慧、理性與公平的雅典娜，也就是后來羅馬神話中的智慧女神米娜瓦，身邊站著的就是一只貓頭鷹，因此英語有一句話：as wise as owl，即是將貓頭鷹視為智慧象征的最好說明。很多西方國家將貓頭鷹看做是智慧、勇猛和剛毅的化身，例如法國第戎的吉祥物就是貓頭鷹。在日本，貓頭鷹更是吉利和幸福的代表，還被選為奧運會的吉祥物。在日本人的生活中，到處都可以看到貓頭鷹的身影，例如貓頭鷹造型的雕像、掛鐘、水壺、牙簽盒，甚至還有女士佩戴的胸針。因為貓頭鷹的頭可以轉(zhuǎn)動270度，而且有著尖利的嘴和爪子，所以被日本人當成最可靠的看門人。每逢有朋友搬家或是修建新房子，如果你送上一尊“貓頭鷹”雕像當禮物，準會皆大歡喜。

　　因為小時候?qū)σ关堊拥某梢姼畹俟?，在我的心里還是恐懼著這東西的，不過，新的認識和理解讓我徹底顛覆了它最初留給我的印象，就像對那個我也曾人云亦云的老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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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春華，女，遼寧省北票市大三家鎮(zhèn)中心小學教師，1992年畢業(yè)于朝陽市第一師范學校，愛好文學，熱愛生活，熱衷于傳播社會正能量，是北票市作家協(xié)會，朝陽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遼海散文網(wǎng)會員，在北票市報有專版《朝花夕拾》，在《今日朝陽網(wǎng)》網(wǎng)絡媒體發(fā)表過多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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