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遠的東山古道

文/云外  編輯/雅賢

　　五祖寺的公路門牌前，隔代人在爭吵：“爺爺，您都七十多歲了，坐車到寺門，多直接??！”說這話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少女，眉清目秀，小巧可人。她在右邊扶著她爺爺，另一邊有一位男青年扶著。男青年修長英俊，衣著華麗。

　　老爺子滿頭銀絲，神目爍爍。他拄著老年棍，點著地面，憤憤地嚷：“我就要看看我年青時的五祖寺！看看我年青時的東山古道！你倆坐車，我爬山！”說完就要往回拄杖黎。

　　兩個小青年拗不過老爺子的倔脾氣，只好往回走，扶著倔強的老爺子走東山古道。

　　夏末天氣，炎熱不退。好在今天微風(fēng)習(xí)習(xí)，白云朵朵。間或一朵白云飄過，做了遮陽的傘蓋。

　　男青年迷惑著說：“每次來五祖，都是把車開到寺門口。這樣走東山古道，還冇走過。”他四處張望。

　　我爬五祖寺山N次了，自愿上前去為他們帶路 。

　　因為難得遇到一位對東山古道留戀的人。

　　我從小學(xué)長到初中，正正規(guī)規(guī)地出去游玩，就是初三時學(xué)校組織的“五祖寺一日游”。那次是我第一次走東山古道爬五祖寺山。從此我愛上了東山古道。

　　我?guī)е鵂攲O仨向東走，穿過一片黃土。

　　老爺子對我說：“我說你這年青人，曉得走東山古道啵？進入一天門前，是田畈中的一條板車路，哪有這片黃泥呀？”

　　我不想解釋，因為老爺子有點耳聾，解釋起來有點吃力。

　　老爺子又說道：“我們祖先會修路哇。那條板車路，位置低，看不到什么，只想著心中的五祖寺在哪兒呀？等走到一天門的那個石塔，一轉(zhuǎn)彎，視野開闊了，整個東山南面呈現(xiàn)在眼前，但五祖寺隱藏在山里面，只在此山中，綠濃不知處，很有味兒的……"

　　老爺子正回憶得起勁，我們已經(jīng)到了一天門那個石塔前。我大聲告訴老爺子：“一天門石塔到了”。

　　老爺子迷惑不解。但那石塔確實是他年青時看過的。老爺子擺著頭，連說：“味道變了，變了。”神情有點沮喪。

　　“老爺子，還好。轉(zhuǎn)過這石塔，眼界就開闊了。”我安慰著老爺子。大家走了幾步，轉(zhuǎn)過石塔，果然開闊了。

　　古人選擇在這兒建個塔，確實精妙，頗有意蘊。一天門前，是俗家田畈，一天門后境界開闊，一片山林，五祖寺就隱藏在山中，使游人頓生向往之心。

　　老爺子叫孫女兒拿出望遠鏡，放在眼前望來望去，詫異道：“那山上是什么？好像在做什么房子，冇做完。敗筆呀！真是敗筆呀！做房子，絕不能露出山林之外！索然，興趣索然。”老爺子搖頭嘆道。

　　兩位扶老爺子的男女小青年，臉露喜色。男青年說：“不錯，豁然開朗。這古人確實費了點心思。”

　　女青年（老爺子的孫女）同意說：“嗯。爺爺，那房屋露出來，怎地就不好呢？”

　　“露出來就太實了，五祖寺就在那里，沒有想象余地，沒有懸念。不好，很不好！”老爺子連連搖頭。

　　我也覺得不好。那建筑已經(jīng)停建了。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停建的。

　　不久，我們來到了新做的東山古道五祖寺門牌前。老爺子看了又看，默默地走了。走了好遠，老爺子才說了一句：“東山古道的起點改在那兒？！唉——"

　　那個小男青年很用心地扶著老爺子走，回應(yīng)道：“像是一篇文章中糟糕的開頭，平平淡淡的。”

　　這個小青年比喻新奇，我深有同感。老爺子也點頭同意，又說：“我年青時第一次爬這東山古道，只知道五祖寺就在這片山中，興致勃勃的，爬得很起勁?，F(xiàn)在知道五祖寺在那個方向，而這條古道沒有朝向那個方向，興致就少了好多。”老爺子精神不佳，顯得有點累的樣子。

　　但是，我們一行正好快要到了古道上的風(fēng)雨橋了。大家興奮起來，加快了腳步。

　　風(fēng)雨橋雖然破敗不堪，但昔日風(fēng)韻猶存。老爺子來了興趣：“沒變，沒變！只是破些。這座風(fēng)雨橋建在這兒，供游客休息，恰當不過了。這段路，有點長。有這座風(fēng)雨橋，就彌補了單調(diào)。”

　　“哎呀呀，您老多大了，還爬山呀！來來來，坐這兒歇會兒。”風(fēng)雨橋內(nèi)，一位中年婦女坐在一塊小石頭上，見老爺子進來 ，忙著讓坐。

　　橋內(nèi)還有一位中年漢子，也站起來，牽著老爺子的手說：“您老說得對，這風(fēng)雨橋建在這兒，不累也想坐會子。想想來路，想想要去的路。它更體現(xiàn)了對游客的關(guān)心，增添了景致?？上茢×?，沒人修一修。”

　　“可不是吶！我年青時爬到這兒，有兩排石凳子，還有賣碗茶的。我還問過賣茶的五祖寺離這兒多遠呢。”老爺子坐定后，回憶著，很是向往似的。

　　老爺子身體很結(jié)實，坐不了一會兒就要繼續(xù)走。倒是扶他的兩位孫子輩氣喘不定，嫌沒有休息夠。

　　一行人繼續(xù)往前走。古道漸漸陡起來。不久隱隱聽到流水響，清脆悅耳，很振奮人心。

　　中年婦女興奮道：“這個溪水聲，每次聽到，都覺得舒服！我第一次爬到這兒時，聽到溪水聲，以為五祖寺到了，因為不久就望到第二座石塔。人就喜起來。”

　　“正是正是。”老爺子有了知音，別提多高興，贊著中年婦女道：“深得古人的心意！這第二座石塔，就是二天門。古道向流水聲延伸去，在石塔處止住。沒想到來過九十度大轉(zhuǎn)彎，而且突然陡起來。仿佛上面就是五祖寺了。”

　　大家爬上了突然陡起來的石階。

　　中年漢子說：“雖然上面不是五祖寺，但是有個石碑立在這兒，失望中產(chǎn)生希望。碑文是些什么？這古道，古人建造得詩意濃濃！”

　　好一個“建造得詩意濃濃”的說法！

　　“哈哈，今天不虛此行吶。”老爺子聽了中年漢子的話，笑意漣漣，“前面該有第三個石塔吧？那就是三天門。那個石塔建在那兒，也是恰到好處的。”

　　“是的。”中年漢子接口說：“上了陡起來的石階后，古道平緩了許多，而且旁邊有溪流相伴，覺得愜意。看，第三個石塔在那兒，要是沒有這個石塔，這古道，一眼就望穿了。有了這尊石塔，就像放了屏風(fēng)似的，讓人禁不住浮想翩翩。它避免了這段古道的一覽無余。”

　　眾人都贊同，大家走到第三個石塔處，前后望望，確實是這樣。此時古道右邊一片修竹，景致自是不同。

　　過了石塔，古道翹起來，石階又頓時陡聳起來。

　　老爺子停下來，又從孫女那兒拿過望遠鏡望著。“咦——唉，又變了。年青時走到這里往前一望，前面一排松樹擋住了路，好像路到頭了?，F(xiàn)在望到那上面像是有一條路。真是煞風(fēng)景?。∧昵鄷r，見前面無路，好奇心起來，急急爬上去一看，路又一個九十度大轉(zhuǎn)彎，向右拐去，而且望到一個弧形石門，心一亮：五祖寺真的到了?；赝肋^的古道，頓時生出一種成就感?，F(xiàn)在沒有那排松樹擋道，少了‘柳暗花又一村’的美感。可惜啊可惜！”老爺子有點氣憤，用老年手杖敲著石條。

　　一行人都不做聲，默默地爬上石階，轉(zhuǎn)過九十度大彎后，古道與上面緊挨的公路并行，一點風(fēng)景也沒有。穿過弧形石門，就是花橋。

　　老爺子看見“放下著”與“莫錯過”六個字還在，感到欣慰。“這六個字很有深意，于人生也很有益。兩個娃娃，人生有些東西要‘放下著’，有些事情要‘莫錯過’。”老爺子對兩個小青年說道。

　　中年婦女說：“花橋上古人寫的詩句，都斑駁了，認不出。我最早記得的兩句詩是‘上界不知何處去，西天移向此間來’?；騼?nèi)兩邊墻上，原來畫有黃梅十景的畫，也不見了。我首次經(jīng)過這花橋，看到黃梅十景的畫兒，心中升起了對黃梅的熱愛。后來，我和我丈夫走遍黃梅，一一觀賞到了這十景。”

　　“花了好多年，才觀賞到黃梅十景。”原來這中年漢子與那中年婦女是一對夫妻。中年漢子又說：“可惜的是，東山白蓮，冇看到白蓮花開。西池望月，再無池可望了。”

　　“東山?jīng)]有白蓮？”老爺子吃驚了，“品賞東山白蓮，可是爬這東道古道的高潮?。懳恼轮械狞c睛之筆?。≡趺淳蜎]有白蓮？我依稀記得有句詩說白蓮‘向半天開'。”

　　說著話，我們走出花橋。迎面有求兒塔，然后左拐九十度，再上石階，五祖寺的山門就真的到了。

　　立在山門的腳下，老爺子看見山門前的公路，對兩個孫輩說：“你們每次來五祖，就開車直接到達山門？那樣錯過了多少風(fēng)景和韻味?。∫骋徽持腥A文化的底蘊。”老爺子抬頭對那對中年夫妻說：“現(xiàn)在的娃娃，真的缺少深度?。?rdquo;

　　“可不是！”中年漢子回答道：“我鄰居那小伙子找朋友，找了一個，雙方有房有車有存款，不到一個月，結(jié)了。就是閃婚吧。就像游五祖，開車直接到達山門。”漢子笑著搖搖頭。中年婦女也笑了。這對夫妻雖然鬂發(fā)微霜，看上去有一種共度歲月風(fēng)雨之美韻。

　　“爺爺，我們進去吧？”老爺子的孫女兒對她爺爺說。

　　老爺子搖搖頭：“不啦。山頂上沒有白蓮，實在提不起興趣。我記得穿過五祖寺后門，就是通天路，講經(jīng)臺，鯽魚背，幽徑道，最后是東山白蓮。整個東山古道，就是一篇沉淀中華文化精髓的好文章！也是一首越嚼越有味道的好詩！它在我記憶里幾十年了。今天來，記憶中的東山古道的美，破壞了不少。孫女兒，回去吧，我要保護我記憶中的東山古道的倩影兒。”

　　老爺子向我們告別，仿佛老了許多，沮喪著，上了小車，下山去了。

　　我似乎看到了真正的“東山古道”也去了。

　　唉！“東山古道”漸漸遠離我們而去了……

　　2016年9月15日。

　?。ㄔ仆?，原名張焱華，湖北省黃梅縣八角亭中學(xué)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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