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兒青,棗兒紅
文化信使/丁文剛 編輯/趙盼
每每看到或青或紅的棗兒時,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人,那個世界上曾經(jīng)最疼愛最惦念我的奶奶。
三十多年前,我就和奶奶在一起“相依為命”了。
那時,奶奶已經(jīng)近六十歲了。在我的記憶里,奶奶永遠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哮喘病的折磨讓奶奶不屈地抗爭著,和庭院外的兩棵棗樹一樣不卑不亢。
其實,鄉(xiāng)下老家院墻根兒的棗樹外表看來是兩棵,仔細一看卻是一棵衍生出來的,粗樹根底部又鉆出來另一棵小樹,就像母親懷抱著孩子,相擁相依,不舍不棄。那時,一粗一細兩棵棗樹都已丈余高許,枝椏縱橫交錯,在地面形成了很大的陰涼,分明是天然的遮陽傘。棗樹下,倚靠著一塊一尺見方、有棱無角的石墩,墩面光滑如鏡,白青相間,脈紋模糊,或明朗或隱約,像是老古董。石墩深栽地下,與棗樹為鄰,奶奶經(jīng)常坐在石墩上,棗樹為靠背,可以納涼打盹閉目養(yǎng)神,可以與人聊天扯閑,更多的時候是奶奶獨自一人穿針引線納鞋底。棗樹青時,滿樹綠妝素裹,樹下陰涼一團。待棗樹的棗兒紅透時,滿樹掛紅,儼然玲瓏燈盞,隨風搖晃,惹人舌下生津。秋后,黃中夾青、青中泛黃的棗葉便零零落落、紛紛揚揚地凋落下來,落到白石墩上,散到地面上……
白石墩上余溫猶存,撒有奶奶的青春,有伴隨我的緋色的夢。
我剛“懂事”時,父母都是村里的骨干,整天忙著“革命”,我只好被“存放”在奶奶家。在我幼年的記憶里,奶奶永遠在院門外棗樹下的白石墩上坐著,好像與世隔絕一般,納早納晚地納著數(shù)不完的鞋底兒、搓著數(shù)不盡的麻繩兒。我清楚地記得,我11歲才去村里的小學校接受教育,屬于大齡小學生。每天拿著包裹皮裹著的書本去上學,放學后就直接到奶奶家。奶奶“閑”下來時,便把很多很多的故事講給我聽,有時也會哼唱小曲兒教我,可惜沒學會多少,至今仍記得幾句,韻律很好聽。到小學二年級時,我轉到三里地的三家梁學校,從此不在村里了。每當夕陽落山時,奶奶便早早地站在棗樹下,手搭涼蓬向放學的路上望啊望,直到我風一樣跑到奶奶跟前。奶奶撫住我的頭:“歇一歇,別呼哧帶喘的,洗手,吃飯……”
窗外,月兒升起來,星星灑滿了天。奶奶在油燈下補著襪子,哄我,“給奶奶念書聽吧”。“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我搖頭晃腦、奶聲奶氣地念起來。
奶奶停下手里的活兒,笑得合不攏嘴,一口帶豁的黃白牙分外耀眼。爾后,奶奶便用腰間扎著紅帶子的鑰匙打開炕頭的小黑木柜子,抓出一大把紫溜溜的棗兒塞進我手里,“吃吧,吃吧,好好學!別讓人看見啊,饞鬼多啊”。
小黑木柜子在我眼里,是個有魔力的萬寶箱,經(jīng)常吸引著我,誘惑著我的心。
棗兒青了。
奶奶侍弄棗樹勤得很。澆水、施肥,有時也會念叨出聲“棗兒青青掛枝頭,繁星點點映花樓”,數(shù)著日子,算著棗紅的時間。
有一天,奶奶突然病了。病來得兇猛,奶奶連喘氣都很困難,一連串的咳嗽和拔氣讓人膽戰(zhàn)心驚。從此那兩棵棗樹沒有人細心照料和看護了。奶奶躺在炕上,或倚靠在墻角,忍著病痛的折磨,念叨著讓姑姑給棗樹澆水。那時,正逢大旱天氣,地里的莊稼旱得快要著火了,日子火燎燎的,烘烤著人的神經(jīng)。
奶奶時常撐著身子坐起來,透過窗戶向院外瞧啊,望啊,干澀的眼角濕了又干,干了又潮。
那年地里雖然糧食絕收了,但奶奶家的棗樹卻死里逃生,勉強活了下來。秋涼的時候,奶奶也能拄著棍子下地走動了。
那年摘棗時,雖比往年少了一丁點,但這些棗換來一些生活必需品,幫助一大家子度過了艱難的年關。我冷不丁看見,奶奶竟然撫著棗樹掉眼淚。
奶奶說,剩下的紅棗賣掉一點,要為我攢學費,買書本什么的,“我的大孫子要出息啊”。
然而,奶奶卻沒有等到那一天。
我考入初中的那年第一學期,奶奶沒能逃過病魔的折磨,離我們去了。
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天,姑姑把一串鑰匙中的一枚,交到我手里。
多熟悉呀!那是炕頭小黑木柜子的鑰匙!
我打開柜子,里面是滿滿的一柜子又紅又亮的棗兒……
如今,我離家在外三十多年了,心里時常閃動著那兩棵棗樹的斑駁影子,還有奶奶坐過的白石墩。
其實,我知道奶奶像命根子一樣精心侍弄的兩棵棗樹早就不在了,它跟奶奶去了,它是奶奶的魂兒。光陰似箭,記憶中的棗樹和奶奶的笑容融合輝映,一直在我心坎里閃耀,閃耀著不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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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剛,筆名遼西漢子,又筆名人在旅途。中國晚報特約攝影師、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遼寧省朝陽市作協(xié)會員,朝陽市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任職于北票市交通局運輸管理所。
閑暇喜愛舞文弄墨,有四百余大小塊文字見諸于《人民日報》、《半月談》、《遼寧日報》、《晚晴報》、《朝陽日報》、《燕都晨報》、《遼西文學》、《作家天地》等報刊雜志媒體,并有報告文學、詩詞、散文等一些篇什被《川州追夢人》、《龍鳥吟》、《川州賦》、《緣聚遼西博友文集》等采納,自費出版11萬字散文集《愛情小紙條》,博大家一笑而已,不足掛齒,自得其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