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盤溝

　　文化信使/周艷麗 編輯/趙盼

　　去八盤溝，順著公路左邊的岔道拐進去，首先遇見的是八盤溝水庫。水庫屬袖珍版，它的長度，拿步量的話，估計也不過兩百步。水庫邊上，一座山頭巖石裸露，光禿禿的樣子像個脫光衣服正要下水的野小子。太陽在頭頂上瞪著大眼睛，正熱辣辣地盯著水面看，水害羞，扯一小塊天空當衣服，弄兩朵云作帕子，靜靜地在風里蕩漾著。太陽醉了，把目光揉碎撒進水里，水就變得波光粼粼的。蟈蟈在草地里彈琴，把這兒弄得跟音樂會似的。幾只山雀飛來飛去，水留住它們的影子，也把自己的情意送給雀兒，雀兒唱著歌掠過水面，撲楞著翅膀飛走了，水的心思就被雀兒攪亂，帶走了。水隨雀兒掠過山頭，化作積雨云，時不時地在八溝十三岔里來場陣雨，莊稼和植被就多一份滋潤,村里人稱這是“小氣候”。梯田里的苞米被水的心思滋養(yǎng)著，長勢喜人。村里和山上的樹木、植物被水的心思滋養(yǎng)著，也異常地繁茂。茂盛的植物和莊稼比著賽吐氧，讓八盤溝像一個天然的綠色大氧吧,走進來總感覺神清氣爽的。

　　旁邊的水泥路像水庫曳向八盤溝的一條飄帶。沿路走進去，就和村子一起淹沒在了莊稼和樹木里，村莊里的人家在苞米和樹木的綠意里忽隱忽現(xiàn)。村子背靠一座大山，面朝八溝十三岔。石頭的房子和院墻，錯落有致，多數(shù)人家的院子里和園子邊上都種著蜀葵、大麗花和其它花花草草，就連壩墻邊的荒草地上也開滿了鮮艷的牽?；?，這些花讓村莊看上去喜慶、吉祥。村口有一眼清泉，被幾塊原石砌成一個方形的小井，樣子小小的，水淺淺的，卻看不到泉眼，嘗一口，清純甘冽，沁涼。據(jù)說這泉冬暖夏涼，十分的體貼。體貼是人的情愫，泉有這樣的行為,真是叫人感概。井留不住泉的,滲出的泉水，自成一條瘦小的溪，不緊不慢地朝著遠處流去，溪水掩在綠草和野花里，像泉的夢，雖然飄渺，卻有聲有色。泉是老泉，傳說有千年的造化，這也是村人賦予泉的神性。

　　繞過泉眼往上走，想去參觀當年國家領導人宋任窮的駐地，路過村民徐樹坤的家時，他正在大門口站著，一臉真誠地邀請我們去看看他收藏的石頭。走進他的小廂房，有些震撼，各種各樣的石頭擺了一屋子，問這些石頭哪來的？說都是他從山上撿來的。那一刻，我感覺八盤溝的山不止險峻，還是個盛產奇石的大寶庫。一件一件地看，石頭上的奇特花紋，看得我們眼花繚亂，有個藍灰色的鵝卵石上還有一匹奔跑的馬，樣子活靈活現(xiàn)，讓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樣子太傳神，太逼真了，很多同伴就懷疑它是假的，這讓我想起《紅樓夢》里的話來：“假作真時，真亦假”。是啊,在這個假貨猖獗的年代,真真假假還真是難以分辨。但徐家大哥說，這塊石頭有人出到七位數(shù)，他都沒賣。這話聽起來有點玄，作為鄉(xiāng)村的小家蔽戶，上百萬的數(shù)目可是不小的誘惑，沒問他不賣的原因。望著他滿屋的石頭，還有他讓我們看石頭時幸福的眼神，我能感覺出來，石頭在他心里是無價的。或許對他來說，金錢鈔票就是過眼云煙，只有這些石頭才是實實在在的寶貝，他守住了石頭，也就守住了他永遠的財富。

　　八盤溝真是石頭的天地,山上奇峰怪石林立,南天門、大小棒槌石、常仙洞、老子講學石、盼君石等諸多石頭的景觀帶著一個又一個的傳說顯現(xiàn)在大柏山脈中，讓八盤溝看上去神秘又浪漫。石頭是八盤溝人生活的依據(jù)，山間的梯田是由石頭壘就的，石頭壘起的壩墻，把山里的薄土和水份聚攏起來，田地就有了。八盤溝的石頭是有性格的，它們棱角分明，具有很強的協(xié)作精神，個頂個都是擱哪兒，在哪兒的好料，無論砌墻還是壘壩，都無需膠泥的粘合，石頭們配合默契，相互咬合，然后形成堅不可摧的整體，這樣的整體是八盤溝的風景，也是八盤溝人壘石技能的集中體現(xiàn)，不用任何外界條件，完全利用石頭自身的棱角，讓它們結合在一起。順其自然，因勢利導，這樣的智慧和思想真是令人稱道。石頭不光壘壩，也蓋房子、砌院墻。村子里的房子墻壁用石頭壘起來，房頂上抹的是石灰。石頭堅硬，不朽不腐，石頭蓋的房子在使用壽命上勝過來自泥土的磚瓦。房子周圍的石頭院墻跟這些石頭的房子，相呼應，看著厚重，純粹。這是石頭的世界，石頭在這里是充滿了靈性的事物，它就像八盤溝的人靈動、堅韌、厚實。

　　從徐家出來，往村子上面走，就到了一戶宅院前，院子里有一個牌子，標注的是宋任窮住所。當年宋任窮在東北任職時，受到文革的沖擊，曾在八盤溝下放勞動過，他當時就住在這戶人家里。這家人姓曲，是老書記曲振生的叔叔家。老書記和他的叔叔都已過世，但老書記的嬸嬸，當年的主婦還健在，91歲了，身體硬朗，耳不聾，眼不花，我們來的時候，就老太太一個人在家，那會兒，她正坐在院子的花墻上洗衣服。老太太和村里的許多人一樣，純粹善良得心無設防，見了我們，也不問是哪里來的，干什么的？就笑呵呵地說：進屋里坐坐吧！我們想知道當年宋書記住哪間房？告訴說是東屋。我們就進到東屋參觀，屋子里的大炕上有老箱子，地下也有前些年的組合家具，組合柜的玻璃上、墻上掛的相鏡里鑲滿了許多照片，密密麻麻的，仔細找一找，沒有宋書記的。據(jù)說，宋書記當年是留有一張照片的，但是被他們當寶貝珍藏起來了。出來，給老人拍了照，他們家院子里也種了很多花，都是高棵的蜀葵，鮮紅的，嫩粉的，招招搖搖地好看。白頭白發(fā)的老人坐在開滿鮮花的院子里，給人的感覺有點像油畫。院墻外面還有一棵核桃樹，雞蛋大小的青色果實極像梨子。我站在樹下看老半天，總算從葉片的形狀上把梨和核桃區(qū)分開來了,核桃的葉子像桃葉,所以它就沾了一個桃字吧。

　　也想去已過世的老書記曲振生的家里看看，不巧，他的家人不在家。就只好去山里看他當年帶領村民修筑的那些梯田。梯田在山峪里被石墻抬著，一級一級地朝著山里延伸，從山腳開始，整齊的石墻疊羅漢一樣逐級升高，田里種著玉米，遠遠望去就像鋪了綠毯的天梯。梯田防水土流失的同時，在山多地少的八盤溝,極大地增加了土地種植的面積。八盤溝的梯田也是一個時代的產物，那時候，全國的造田運動風起云涌，山西省昔陽縣大寨村以陳永貴為代表的一村的農民被樹為旗幟，和全國的廣大農民一樣，在這面旗幟的感召下，朝陽八盤溝的農民在村書記曲振生率領下，也掀起了大規(guī)模的開山造田運動。他們日夜苦戰(zhàn)，在八條山溝的十三個溝岔里,筑壩造田800多畝,創(chuàng)造了朝陽乃至遼寧造田史上的一個奇跡。這些梯田也讓帶領村民大干、實干加苦干的村書記曲振生成了一個風云人物，梯田讓他由一個農民變成了省革委會委員、省政協(xié)委員。梯田也讓他作為黨代表參加黨的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還作為全國勞動模范受到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國家領導人的接見。梯田是老書記曲振生的榮耀，也是八盤溝的榮耀，“遠學大寨，近學八盤溝”是那個年代朝陽最流行的口號。應該說，八盤溝這個大柏山腳下的小村子是寫進了朝陽，甚至遼寧歷史的一個地方。歷史在一頁一頁地往后翻，八盤溝修田筑壩的歷史翻過去后，老書記也帶著他不平凡的一生去了另一個世界，他的墳墓就在山間的梯田里，他風光的人生如今也已化作了八盤溝里的一抔土。此刻，我站在梯田邊上的山間小道上，想象他們開山造田的火熱場面，眼前卻是一片異常祥和平靜的世界。

　　梯田里的玉米亭亭地立著,頭上插著戀愛的穗子,懷里抱著嚴嚴實實包裹的娃娃,玉米娃娃剛剛吐纓,估計還沒有長粒。玉米是莊稼里的漢子，粗壯、大氣。往那兒一站，穩(wěn)穩(wěn)當當，天生就有一種氣場。山上的植物被玉米的氣場感染著，正在跟夏天賽跑，炎炎的烈日下，它們隱忍著干旱，率性、頑強地生長，就像這山里的男人和女人，從頭到腳透射著一股韌勁。沿著山邊小路往里走，就是大小棒槌峰景區(qū)。路邊的山杏、山棗、荊條及各種矮棵植物旁枝斜逸，看著茂密，光鮮。柴胡、黃芩、防風、遠志、桔梗等各類中草藥材隨處可見。還有覆盆子，村里人叫它托盤，鮮艷艷、水靈靈地好看，也好吃。陰坡的柴草間，一叢叢金黃色的野花風情別致地開著，看著眼熟，卻叫不上名字。山上的植被真多，一路走來，綠意濃濃的，像化不開的情意始終伴隨在身邊。山峰奇峻，山路修遠，不知還要走多遠，才能到達大小棒槌峰？躊躇間，已近晌午，只好收住腳步，往回返?？墒腔貋砗?，先行抵達棒槌峰的人卻說，轉過山頭就到了。唉，人都是這樣，渴望抵達的地方，在無法預知的空間或時間面前往往放棄后才知道它就近在咫尺。所以，有些時候，只要堅持一下，成功和夢想就會變成現(xiàn)實。

　　八盤溝的山巍峨，險峻，它的風景在遠處，也在近處。呆在梯田和山巒環(huán)繞的村子里，總有種穿越時空的神秘和浪漫縈繞于心。是啊，這個被評為中國傳統(tǒng)古村落的地方，在堅守著古樸和純粹的同時，始終都在向世人展示著八盤溝人的智慧和品性。就像當年利用遍地的石頭造田砌壩、建房壘墻一樣，如今，他們讓這里的風光和梯田以自己的卓爾不群再一次走進了人們的視線。書記李春軍的農民春晚、桃花節(jié)、油菜花觀光節(jié)等吸引著外面的人你來我往地走進八盤溝。八盤溝的美在游人的言談里、文字中和照片上被傳遞著、傳頌著，像一個小家碧玉的美人走出了深閨，不覺間就成了大家矚目的一道風景。

　　此刻，正值盛夏，桃花節(jié)和油菜花觀光節(jié)早已落下帷幕。碧綠的桃園里，累累的碩果難掩豐收的喜色。收割完的油菜地則翻種成了矮棵的油葵，在大小棒槌溝口的梯田里，我們看到了它們破土而出的秧苗，一株株的嫩芽像一雙雙小手，捧著心形的嫩葉在陽光下正唱著無聲的歌。我站在梯田邊上，想象著遍地太陽花開的景象，想象著仲秋時節(jié)，花兒帶來的另一場觀光盛筵，就很想為村書記李春軍點個贊。這個年富力強的村官，曾以一個農民自費辦春晚20年的艱難歷程，為人們所贊嘆。如今，作為八盤溝的帶頭人，打造生態(tài)旅游，富裕一方百姓，是他的領導理念，也是他的夢想。走進八盤溝之前，在北四家子中學的籃球場上見到他時，他正作為隊員身手敏捷地跑在球場上，他矯健的身影，樸實的臉龐，看著剛毅、自信和陽光。那是八盤溝人特有的姿態(tài)和氣質，也是大柏山腳下這方水土養(yǎng)育出的遼西農民的姿態(tài)和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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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艷麗，俄文翻譯，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翻譯長篇俄文小說一部。出版長篇言情小說《暗戀》。著有散文集《一路向愛》《人間好日子》《桑之魅》。散文作品見于《散文百家》《中國文學》《散文世界》《華夏散文》《中國鐵路文藝》《沈陽鐵道報》《文學月刊》等報刊。2006年畢業(yè)于遼寧文學院新銳作家班?，F(xiàn)為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遼寧省翻譯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是中文書刊網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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